何静之信仰山神将近十年,如今,也要和山神大人讨价还价了。那残卷上的咒法,看来看去,最后还是得求助于这个曾经在他心里存在过、又没有存在过的神。
神鬼之说,从来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像他这样兜兜转转,又落入圈套里的,大抵就是命中注定。
红楼和蓉夫人碍了轶烨的眼,现下都是自身难保,没人有空来管他了。何静之不敢怠慢一分一毫,他只剩这点微弱的希望可以抓住了。
“…于神像前割血写下要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用炉灰盖之…融化后将炉灰分堆收入装有腥臭动物之血的三个小缸中,封顶埋入诅咒之人家中的祠堂…”
何静之默念着残卷上的枯朽字迹,手指紧紧攥着书页,心如沉谷底。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轶司臻的脸,那些过往的美好与残忍血腥交织在一起,他眉头一皱,将手中的书扔了出去。
残书“啪”的摔在地上,似一锤定音。何静之蜷起双腿,将头埋在膝盖间,紧紧抱住了自己。
他曾问过一个问题。
—
“轶司臻,将来,你也会像宰相大人一样进朝为官吗。”
明亮灯火前,少年合上志怪小说,看着对面专心擦拭佩剑的人问道。
房中幽香轻浮,两少年的眉眼在香气中互相传递,拉扯缠绕。
“大概。”,“你呢,当如何。”
“我啊…”他把书朝书案上一放,单手托腮盯着对方已然在悄然张开的面容,怅然道,“可能…开个学堂吗,我讨厌为官。”
“父亲每日总是事务缠身,常常叹气,看着都心累得很。”
“你以后要是也这样了,我想着都觉可惜。”
手一顿,对面人抬头看他,反问有何可惜。
他思考片刻,才慢吞吞回复:“轶司臻,你应该,喜欢自由自在的吧。”
“……”
“但你若是真去了,我也陪着你一起去。我们互相照应着,就像宰相大人与我父亲那样,今后,我们也同进同出。”
—
如今想来,满是可笑。
原来人一生的变故,来得如同眨眼般迅速。明明闭眼前还是明亮一片,再睁开,却已是枯草连天,再难翻新。
“阿月…”何静之哑着嗓音唤门外等候的阿月,“帮我去厨房,找几个陶缸来吧。”
—
时隔数月,拖着残躯踏出四合院门,何静之已经没了想要逃跑、或者害怕的心情。虽一直不知道自己被蓉夫人软禁在何处,但好在有阿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也能为他粗略地描述一下大概方位了。
说着是离松露城远,但何静之知道,既然之前鹤鸣他们能每日往返而来,生病时黄大夫也能来为他看诊,想必这四合院并没有太过脱离城址。
阿月同他一说,他自己再出来一看,心里便大致有了个数。真不知蓉夫人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但这也不是他会在乎的事了。何静之抱紧怀里积攒了几日的炉灰,稳了稳头上戴着的斗笠,抬脚朝西走去。
他只能支开阿月几个时辰,山路难行,他身体又羸弱,得抓紧时间。
……
胡贰已经两天没有和胡壹说过话了。那日本来就只有半天时间休息,本想着两人哪怕不聊天能坐一会儿也好,却没想到最后弄了个不欢而散。
他没觉得自己说错,心里也依旧气恼胡壹那天说的话,胡殊是不需要关心的吗,那如果有一天出了事,他呢。
“神经病。”撇了一嘴,也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谁。
今天他接到了新的“任务”,其实也不算,不过是承红袖的情,帮她来远郊拿点东西。结果刚从店里揣着东西出来,没走几步,他便远远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身影细长消瘦,耸肩向西边的街市走着,步伐踉跄。
胡贰下意识皱起眉头,专业素养让他心里自动生成疑云。他打量了下周边的环境,见比较安全,舔舔唇跟了上去。
越跟越觉得眼熟,但脑中又找不到人来对应,胡贰猜测很有可能是他只有过一两面之缘的人。
是谁呢,双手里抱着什么东西。
突然,身前的人好像被脚底的碎石绊了一下,“…!…”,胡贰一惊,连忙闪进旁边的茅草垛后,便见他手里抱着的东西像旁边趔了一下。
盖子打开了。
里面的东西也洒出来了一点。
斗笠上的薄纱跟着晃了晃,裂出一条缝。
距离有些远,胡贰只来得及看一眼,并没有看清,但他越发觉得这个人自己认识。
待那人整理好东西走远,他便快步走到之前的位置,蹲下身,用指尖捻了点地上灰黑状的粉末,放到鼻间细闻起来。
温焰的火星气。
“炉灰。”他眉头松了下,又紧皱起来,“奇怪…”
伸手在粉末上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确实是炉灰后,胡贰拍了拍手站起了身,正打算继续跟上去探个清楚,突然身后有人叫他,“胡贰!”
他愣了一下,转身顺势将手里的东西藏到了身后。来人是府中的其他侍卫,胡贰不太记得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冷着脸问道。
“老爷有事吩咐你,快点随我回府。”
得,刚悠闲两日又有事要做了,他心里不愤了两句,明明他们是公子养的侍卫,公子不在,天天被老爷使唤来使唤去的。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你要去哪里?老爷让我带你回去。”
“啧。”胡贰轻啧一声,知道面前这人和自己差不多都是个死脑筋,但他手里拿着红袖姑娘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先去见老爷。
那是自寻死路。
他耸耸肩,戏道:“我轻功比你好不知道多少倍,怎么,让你先飞你不乐意啊?那我先走了,到时候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回去,看老爷如何惩罚你这个带路人?”
“你!”
胡贰摊了摊手,意思到了。来人虽被他说得生气,但想了又想,不免觉得他话有几分道理,便选择了让步,“那我先走,你快点回来,若是敢晚,老爷也会惩罚你的,你知道吧?”
“嗯嗯,我知道,快走吧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来人一走,胡贰也不愿再怠慢,心头疑惑虽仍在,但眼前情况更棘手。公子不在,面对老爷,他得更小心谨慎一点才行。
施展轻功,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便回了府,先把东西交给红袖,二人寒暄了两句,胡贰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书房。
正伸手准备敲门,门便开了,抬眼一瞧,可不就是胡壹。
他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与胡壹擦肩而过,走到屏风前单膝跪地,行礼道:“老爷,胡贰在。”
关门声极其明显,把身后热烈的阳光阻断了。胡贰偷瞥了一眼屏风后斜躺着的身影,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胡壹折返回来,挨着他跪下,不同的是,双膝着地。
手肘被人轻轻拉了一下,胡贰迟钝地看了胡壹一样,后知后觉将直着的那条腿也放了下去。
双膝跪地。
…怎么回事
屏风后传来几声绵长的咳嗽声,一声一声像死神敲钟。胡贰脑子转得快,眼下这番气氛凝重的模样,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公子出事了,要不就是公子让他们执行的任务暴露了。
只叫了他们两个人,而且胡壹一向更受老爷器重,却也跪着,那说明就是最后一个猜测的可能性更大。
“都来了。”屏风后的声音比之前听得更苍老了,胡贰心头咯噔一下,一个不祥的预感涌现,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的主心骨胡壹。
用眼神询问,难不成是老爷发现了汤药的问题?那红袖岂不是…!!!
他忍不住瞳孔地震,幸亏胡壹轻轻眨了眨眼,示意他并非那样,并主动接了轶烨的话,“是老爷,我们都到了,您有何吩咐。”
胡贰:“……”那是什么事?
藏在屏风闭目养神的轶烨长叹了一口气,道:“胡壹啊,你们二人,是轶儿最看重、也是最有能力的侍卫了…”
“……”
“想必轶儿待你们不薄,事到如今,发生之事,为何不说呢。”
胡贰眼神一变,头顶如立火山,反观胡壹仍是临危不乱,恳切道:“胡壹与胡贰得老爷与公子培养,自是一心一意向着轶家,绝不会留有隐瞒。”
心里想吐槽他的,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胡贰也赶紧点头道:“我们二人觉不敢对老爷您有所欺瞒。”
“是吗,那这是什么!”
“啪”的一下,一封已然被拆开看过的书信从屏风后飞了出来,落至他二人脚边。
胡壹眉头轻跳,伸手捡
了起来,封面上赫然五个潇洒的楷书大字——“轶司臻亲启”。
二人对视一眼,具是疑惑忐忑。
打开书信,整整一页的内容。他俩粗略看了一下,不由得心中都是一惊,这竟然是镇国公世子温齐写给公子的书信…
信上内容大致是拒绝了轶司臻的提议,并说…“轶司臻,你要找的东西我帮不了你,何兄与阿灵受得罪,也不是你轻飘飘一句‘无可奈何’便能抹清的。”
“我终究是没有你绝情,那日,不该随你去何府的。”
所说之事,不就是何家被灭门…
胡贰读完这两句话,便知屏风后的轶烨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公子的计划,似乎要藏不住了。
“轶儿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封回信,镇国公世子素来心思缜密,不可能让这封信落入轶烨手里。而他们二人也未送出过类似的信给镇国公世子,这封信是什么时候的?
“胡壹不敢欺瞒老爷您,公子从未吩咐过我二人寻找什么东西。”
“一派胡言!!”念珠拍打在木桌上的声音响亮,轶烨懒得同他们废话,怒道,“你二人最好给我说实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但他们说的确实是实话,轶司臻从未吩咐过他们,吩咐的一直都是胡殊。
胡殊…
胡壹一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没想到才怀疑,自己的想法便被应证了,“胡殊已经全都招了,哼,你们以为不动声色就能不被人知道吗?!!”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轶儿要找的是什么东西?他去了哪里,松露山上到底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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