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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墨书轩 > 许晟言艾若 > 第10章 何处是归程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这是许安朵曾在书上看到的一段话,当时她感受颇深,便把这段诗仔仔细细地在手抄本上抄写好,默默读了一遍又一遍。如果有人要问她来生想做什么,那么一定就是一棵树了。

这个问题夏奇泽曾经问过。

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生王菁菁的事情。体育课的课余活动,许安朵和夏奇泽在小卖部一人买了一罐汽水,坐在操场的看台上,一边喝饮料一边瞎聊天。夏奇泽抱怨最近的月考名次下滑了很多,再这样下去下,学期末的文理分班就只能选文科,到时又要被他爸教训一顿。

“我无所谓,反正我选什么都没关系。”许安朵说。

“这么好?”夏奇泽不无羡慕地道,“你家里人真好!”

许安朵牵强地笑了一下:“我倒羡慕你呢!”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夏奇泽晃了晃双脚,眼睛看着远处的草地,“对了,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许安朵转过头,扑哧一下笑了:“你要和我谈梦想吗?”

“随便聊聊了。”

“想做演员呢。”

“演员?”夏奇泽一脸讶异。他倒不是觉得许安朵长得不够好看,而是在他心里,演员都是那种性格外向活泼型的,比如说王菁菁。而许安朵显然是另一个极端。

像是看穿了夏奇泽的想法,许安朵补充道:“我说认真的呢。想考北影,没开玩笑。”

“演员挺好的。”夏奇泽赶忙附和道,“以后你要是演了电影、电视剧,我一定去看。”

许安朵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压根就不相信我能做演员吧?”

“哪有!”夏奇泽越解释,越显得欲盖弥彰。他干咳了两声,喝了口汽水,把话题扯开去:“你有没有想过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许安朵说,“能变成什么?难不成还真有灵魂这东西?”

夏奇泽却突然认真起来:“那也说不定。谁也没办法证实人没有灵魂这件事。如果有来生,我就变成一头猪好了,吃了睡睡了吃,多好,不用考试,不用写作业。”

“然后等着长膘后被杀掉?”许安朵鄙视道,“你可真有出息!”

“做人还不是得死。就算最后被杀掉,它至少享受过啊!”

许安朵被他的逻辑弄得无语,她耸了耸肩:“反正我才不要变猪。如果真要选择一个,那我就选树。”

“树?”

“对,来生变成一棵树好了。”

许晟言刚一打开门,一种不祥的预感就涌上了心头。果然,他按下开关,灯光亮起来的那刻,预感实现了——

客厅的桌子上压着一个信封。许晟言推开许安朵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高中时买给她的大行李箱也不见了。他拆开信,信纸上写着:“哥哥,那五万赔偿费我已经交给王菁菁的妈妈了。不用担心我,等安顿好,我会主动联系你。”落款是许安朵。

许晟言的脑子一时间嗡嗡作响。这都什么跟什么?离家出走?还是为了偿还赔偿费远赴他乡?不过她哪里来的五万块?

许晟言去自己屋里打开抽屉,林裴给自己的钱还躺在里面。他给许安朵打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她会去哪里呢?

许晟言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他们并没有什么亲近的亲戚,也没有可以好到互相串门的好友。难道她去许军那里了?除了这个可能,他实在想不出许安朵还有哪里可去。但她如果真去了那里,许军一定会通知自己,所以这个可能也要排除。现在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许安朵的同学,也许是去了亲近的同学家。但现在这么晚了,他不可能深更半夜再去打扰别人。许晟言接了杯水喝下,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明天再去找许安朵!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她不可能去其他地方的!

许晟言越是自我安慰,心里越是忐忑不安。一晚上经历这么多事,他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就不会发火,一定好好跟许安朵谈谈。仔细想来,她那时是有话要说的,却被自己的反应吓了回去,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

许晟言双手抱头,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今夜太长,他不知道该怎么度过剩余几个小时的时光。好不容易挨到七点多,窗外的天色已大亮,他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去了学校。

跟随他一起进去的全是叽叽喳喳的吵闹着的高中生,许晟言走在其中格外显眼。他穿过教学楼,走到许安朵班主任的办公室,敲了敲门。老师自然是认得他的,许安朵的哥哥,上次见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许晟言面对着老师犹豫了一下,最终开口道:“老师,很抱歉打扰到你。我想请问一下,你知道许安朵平时跟班上哪个同学走得比较近?”

许晟言觉得眼前这个男生很面熟,应该在哪里见过?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后,恍惚想起,有次在学校外接许安朵回家,见过他和许安朵说笑着走出校门。

班主任说夏奇泽是班里和许安朵关系最近的同学。

夏奇泽,许晟言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是许安朵的哥哥。许安朵离家出走了,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班主任循循善诱地道,“她最近和你联系吗?”

“很少。”

“那她说什么了吗?”

“我们就随便聊聊,我不知道她离家出走这件事。”夏奇泽是真不知道,当他听到许安朵离家出走的事也很吃惊,“我平时都在学校里,也就有时候晚上打打电话。”

许晟言皱起眉,盯着夏奇泽:“你和安朵是什么关系?”

夏奇泽一下愣住了,讶异地抬起头,看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许晟言支吾道:“就同学关系。”他当然明白许晟言话里的意思,虽然他喜欢许安朵,但许安朵却从来没有答应过做他的女朋友。

许晟言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又继续问道:“那你们聊天的时候,你听出她有什么异常吗?比如有人给她一笔数额不小的钱之类的?”

“钱?”夏奇泽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但随即一想,好像在某次通话中听过些异常。

“那个……我只是猜测,我不敢肯定。”夏奇泽犹豫道,“有好几次我晚上给她打电话,她都好像在外面,声音有点吵。我问她在哪儿,她却说在家里。我怕多问惹她烦,就没追问了。”

许晟言点了下头,见追问不出什么来,就对老师和夏奇泽说:“麻烦你们了,我想我还是报警好了。”

“许安朵离家出走,学校也有责任。不过这是她在休学中发生的事,我就不好参与了。”班主任话里有推脱的意味。许晟言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离开办公室,许晟言有些失魂落魄地在走廊上走着。这时对面一个女生迎头冲过来,正好撞上许晟言。

“对不起!”许晟言伸手摸了摸被撞的地方,低下头看见那女生的脸,不由喊了句,“你出院了?”

是王菁菁。

王菁菁愣了几秒,才认出面前这个人是许安朵的哥哥,脸色有些尴尬:“嗯,我出院了。”

“身体怎么样?”

“康复得挺好。”说话的时候,王菁菁的眼睛四处躲闪,好像很不愿意和许晟言交谈似的。

“我正好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许安朵是不是把那五万块赔偿给你们了?”

王菁菁的脸色彻底变了:“嗯,给了。”

许晟言看出些端倪,猜出王菁菁也许知道许安朵的事情,便接着问:“你知道许安朵离家出走了吗?”

“离家出走?”王菁菁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是说她离家出走了?”

许晟言的心沉了一下,看来想从王菁菁身上打听许安朵的事是行不通的:“是的。她把钱给你们那天,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王菁菁摇头:“她给完钱就走了。我还以为那钱是你让她转给我们的。”

“原来是这样。”许晟言叹了口气,“快上课了吧?你现在没事就好了。”

王菁菁点点头,急忙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看着王菁菁离去的背影,许晟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晟言在警局备了案,回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没精打采的。他换好衣服出来,看见了多日不见的林裴,因为生病的原因,本来身体就瘦弱的他,现在只剩下了皮包骨头,脸色发黄,活像一具木乃伊。

“唉,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似的。”林裴一手拍在许晟言肩上,声音听上去很精神,“才多久没见,一进医院就听到你的‘丰功伟绩’了啊!”

许晟言苦笑了下:“你病好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昨天还在吃药呢!”一旁的艾若很不给面子地揭穿他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吃完饭,我妈还说你犟脾气,也不多休息几天!”

林裴脸色一沉,严肃起来:“我再休息,产科里一大堆事谁来处理?”

许晟言猜到林裴赶着来上班,一定是知道那件事了。他心里动了动说:“其实没那么严重,我现在还没被开除啊!”

“开除?他敢!”林裴一下来了脾气,“要是医院敢开除你,我就辞职不干了。救人这种事情,还看什么规定!”

许晟言没想到林裴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虽然林裴平日里就是个热心肠,但为了自己的事反应这么激烈,他是完全没想到的。

“对我的处分还没下来,不过应该就这两天了。”

“放心!”林裴拍拍许晟言,“这事包在我身上,别担心!”

林裴手上的力道很轻,却给了许晟言很大的鼓励。他点了点头,感激地看向林裴,郑重地从嘴里说出:“谢谢。”

中午警察局打来电话,说查到许安朵昨晚凌晨在机场过安检,坐飞机去了北京,现在调了机场的监控,让许晟言有空去警局看一看。

中午的时候,林裴、艾若和许晟言一起去食堂,三个人坐在一张桌上。艾若叽叽喳喳,话说得没完没了,林裴大概因为身体的原因,只是配合地笑,许晟言则闷头扒拉碗里的饭菜。

“喂,你太不给面子了吧?我讲的笑话有那么无趣吗?”艾若用筷子头敲了敲许晟言的餐盘,“几天没吃饭了吗?”

“你不知道边吃饭边说话影响消化吗?”许晟言头也没抬,端起一旁的汤咕咕地喝下,然后擦干净嘴巴起身,“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我忙事情去了。”

许晟言一心想着快点处理完手上的事情,然后下班去警局。艾若见许晟言不冷不热的样子,也起火了,瞪了他一眼:“搞什么吗?什么态度?”

许晟言回到办公室,才意识到对艾若的态度的确有些过分。平日在医院,他也就和她关系最好,但也是因为仗着这份亲近,才会把心里的不痛快都表现出来。

啪的一声,眼前突然出现一罐可乐。许晟言顺势抬头,看到一脸不开心却有些别扭的艾若。

“给你买了瓶可乐。”艾若白了眼许晟言,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许晟言有些不明所以,但却很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其实许晟言离开食堂的时候,艾若脸上就挂不住了,气得把筷子扔到一边,说“不吃了”。坐在对面的林裴则笑笑,打趣着艾若:“哎哟哟,小许现在随便一句话,就能气得让你吃不下饭了?他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

艾若脸立马一红,皱眉掩盖自己的慌张:“什么?他对我能有什么影响?我只是不喜欢他那个态度。”

“唉,小许那孩子也不容易!”林裴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肩上的担子很重啊!他就算有再好的脾气,有时候也免不了臭脸,跟旁人倒没关系。”

“他怎么了?”

林裴说:“我给你说了,你可别说出去啊!”

艾若举起右手发誓道:“我保证。”

于是林裴就把许晟言向自己借钱的前因后果告诉了艾若,末了加了句:“这些事,你也别向小许表露出你知道的样子。小许自尊心强,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艾若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突然想起那次去许晟言家里做饭,记得他的那个妹妹静静的,不爱说话,没想到会在学校里发生这样的事。她回办公室的途中,经过便利店,进去买酸奶的时候,顺便多拿了一瓶可乐。

什么吗?还真是事事都能想起他来。

艾若叹了口气,付过账,飞快地朝医院大楼走去。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林裴风风火火地回到办公室来,见许晟言还在忙,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快去院长办公室!”

许晟言一听,便知道是对自己的处分下来了,心里也有了底,所以倒没表现出任何特别。林裴却笑起来:“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好事呢,快去吧!”林裴说到这里,就把许晟言往外推,冲他摆摆手,“快去,快去!”

许晟言心里迷惑,这怎么倒成了好事?他走到院长办公室,敲了敲门。院长抬起头来看了眼他说:“请进!”

许晟言在桌子对面坐下。院长扶了扶眼镜说:“刚才开了会,已经对那件事做出决议了,恭喜你成为我们医院的正式职员!”

“啊?”许晟言以为自己听错,或者是院长口误,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你说——”

“医院决定聘请你为正式职员,不再是实习生了,工资待遇也全都会重新调整。如果没什么异议,过几天就可以签订劳动合同。”

许晟言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一时也说不上来是开心还是失落,心里百感交集。如果他能晋升为正式职员,那么薪资待遇就会立马好转,对于目前自己的状况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这同时也意味着,自己以后只能做妇产科医生,那就离最初的愿望似乎有些远了。

此时的场景好像回到最开始的那幕,许晟言被叫到这里,与现在对面的人也是面对面,他问自己愿不愿意去妇产科帮忙。那个时候面临的选择跟现在面临的选择几乎是一样的,当时为了更好的薪资待遇他点头答应,现在类似的问题再次摊在面前,他却不能再轻易回答。

看出了许晟言的犹豫,院长说:“虽然我们是小医院,不过现在医院也在努力培养人才,准备过几年让医院有潜质的几个医生去国外进修。”说到这他抬起眼盯着许晟言,看他有什么反应。

条件很诱人,看似没有拒绝的理由,可许晟言却没说话。

“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去考虑考虑。毕竟转为正式员工,还要签署合同,不能这么草率。”

紧绷的心得到缓解,许晟言感激道:“谢谢院长,我会认真考虑的。”

许晟言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院长却在身后叫住他:“下周一交一篇五千字的检讨。”

“嗯?”回过头,许晟言一脸茫然。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院长调侃道,“随随便便上手术台这种事,我们可不提倡。下周一的医院大会,你要带着检讨书上台自己检讨,总要以儆效尤一下。”

许晟言低头:“我知道了。”

许晟言刚走出院长办公室,迎面就看见一脸贼笑的艾若。

“你不忙工作,在这做什么?”许晟言故意问。

“过来恭喜你啊!我都听林医生说了。”艾若咧开嘴嘻嘻笑道,“升职了,是不是该请吃饭啊?”

“还没。”

“什么还没?难道院长反悔,不给你转正了?”

“不是。”许晟言说,“我还没决定,院长给我一段时间考虑。”

“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多好啊!”艾若打趣着,她却发现许晟言没笑,便识趣地严肃起来,问,“难道你不想留在这家医院?”

许晟言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最近烦心事很多,一时理不清,现在还没回过神。我要想想。”

“嗯,你好好想想吧,这毕竟关系到你以后的发展!”

许晟言转头看艾若,这才发现她今天化了淡妆,头发也长长了些,再过不了多久,似乎就可以扎起来了。许晟言突然提议道:“有空我请你吃饭。”

“什么?”艾若笑起来,摸不着头脑,“干吗突然要请我吃饭?”

“这不是好久没聚了吗?喝酒还从没喝过你呢。”

“哈哈,如果是这样,估计这辈子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两个人谈笑着,各自却多了份心事。艾若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温和的男人,心里的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塌陷,是那种好久没有感受到过的悸动。真奇怪,难道自己喜欢上他了吗?艾若想到这,又是害怕又是开心。

江筱月今天早上醒来以后,就一直窝在沙发上。因为宿醉,她头疼得厉害,整个人像被抽去了三魂六魄,木讷地呆坐着。她掏出手机看到,昨晚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许晟言的,心里微微震惊了一下,看来送自己回家的是他。不过她醒来看见自己家焕然一新,心里就已经有了数。还有谁会帮她收拾屋子?空气里还有许晟言离去时喷的空气清新剂的柠檬味,江筱月盘着腿,耷拉着脑袋坐着。

她不想起身,不想去医院,哪里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她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或绕进了一个迷宫,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看不到逃脱的曙光。她最近不工作,每天忙着去市场买东西给李静做饭,连日来已经消耗掉她所有的耐心,就这还要看李静的脸色,动不动就把自己辛苦熬了几个小时的汤给摔在地上。像仆人一样伺候她,真的很累。

这个时候手机一阵震动,是银行发来的短信:她账户里多了两万块钱,不用想也知道是徐楷打给自己的。

昨晚照顾完李静回家,江筱月心情就不好。她走在大街上,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三三两两的情侣,看那些手里抱着玩偶嬉笑打闹的中学生,路过的商店里,顾客在里面挑选着商品。她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眼前的霓虹一下滑了过去。江筱月的心情低落到谷底,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家小酒馆前,没多想,坐下就点了两扎鲜啤。

江筱月拿出手机,翻了一遍通讯录,却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叫谁出来一起喝。江筱月大学的时候有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可是毕业后大家都各奔东西,只剩下她一个人还留在这座城市。然后就是找工作,大夏天的,她被汗水弄得脸上的粉和眼线液都糊掉了,踩着几厘米高的高跟鞋奔走在各大招聘会,把简历一份份地投出去。大学的时候,江筱月成绩一般,拿过一次奖学金,但没什么特长,也没特别喜欢的东西,就是那种很普通很普通的女生,所以简历并不出彩,投出去几十份,回应她的却寥寥无几。那个时候,她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许晟言还在学校读书,有了空就去找江筱月,两个人坐在肯德基里,享受着免费空调,一人一大杯加冰可乐,却还是赶不走江筱月烦闷的心情。许晟言一问起她找工作的事,江筱月就发脾气说:“你管那么多干吗?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后来江筱月去一家小公司做文职,每天就是打打杂,敲敲电脑键盘,打印一些东西,琐碎而无趣。关键是,她的上司是个中年妇女,整天阴沉着一张脸,女员工在私底下咒骂她性生活不和谐,才老是苦着脸。女上司每天把江筱月当保姆一样使唤,上班半个月,江筱月就彻底不想做了,连辞职信都懒得打,直接罢工不去。许晟言说,她这样不行,做人要有始有终,就算不做了,至少也得跟公司说一声啊。可江筱月一下就委屈地哭了,说公司剥削人,不把她当人看,再也不去了。她一哭,许晟言就没辙,只好顺着她说不去就不去,工作没了再找就是。

结果江筱月一闲就是好几个月,没有收入,家里也不再拿钱给她。幸好她之前找工作时,已经租了房子,不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没事做的那几个月,她一天只吃两顿饭或者一顿,早餐是不吃的,有时候干脆直接睡到下午,然后起床随便收拾一下自己,就去学校找许晟言。两个人排队在食堂窗口买饭,然后并排坐着一起吃。日子过得像是一滩死水,江筱月很快就崩溃了,又开始投简历,找工作。

许晟言看着也挺心疼,说不急,慢慢找。

可是不找谁来养活我?难道天天跟着你在食堂吃饭吗?几块钱的素菜,荤菜都挑着日子点,江筱月受够了。最后她在一个同学的介绍下,去了现在这家商场做销售。

其实又有什么不同呢?像江筱月这样的普通人到了另一个地方,不过是换了一种普通。她本以来遇见了徐楷,就能够改掉这种普通,结果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除了身体里对物质渴望的黑洞越来越大外,都一样,什么也没变。

想着这些的时候,江筱月心里一阵难过。她给自己倒满一杯啤酒,咕噜咕噜,一口气全部灌下。两扎啤酒很快就见了底,喝得昏沉沉的。她摸出手机给徐楷打电话,响了很多声,那边才有人懒懒地接起。江筱月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那一瞬间江筱月的脑子像被重击过一般,来不及想任何事,急忙挂断电话。她做贼心虚似的重重地喘了口气,让老板再上两扎酒。手机响了,徐楷回电话过来。江筱月第一次不敢接,第二次重新响起来的时候,她才犹豫地接起。一时间电话两头都是沉默,最后还是徐楷率先说话:“那个,那两万块我明天打给你。”

他没有解释之前女声的事情,好像没发生过,两人都没再提。

“好。”江筱月轻声应道,只觉得嗓子眼被什么卡住了一般。

“你现在回家了吗?”

“回家了。”江筱月撒谎道,“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

就这样,两个人挂断电话,默契地不对其他再做评论。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从江筱月的眼睛里流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她抽出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脸上的妆彻底花了,可是又有谁在意呢?

江筱月收起手机,想给许晟言发短信说还钱的事,但想想他今天要上班,况且昨天喝醉打电话给他,又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胡话,还是暂时不要联系为好。偌大的房间里,静得只有江筱月一个人轻盈的呼吸声。她厌恶这样的寂静,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让电视机里的人声包围了自己。

警察把监控器里的视频播放给许晟言看,虽然没有许安朵的正脸,但从背影来看,毫无疑问是她。可是她旁边还有另一个人,是个中年男子,许晟言从来没见过的中年男子。

“这个人是谁?”许晟言一下警惕起来,“我从来没见过。”

“你确定没见过?”警察问,“许安朵就是跟这个人一起登的机。”

从视频里看,许安朵显然跟这个人熟识。许晟言说:“我不认识这个人。是这个人把我妹妹拐跑的吗?”

许晟言觉得脑子嗡嗡叫,这都什么跟什么情况?许安朵旁边的中年人是谁?她跑去北京做什么?一连串的疑问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他发现他完全不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甚至对她一无所知。

许晟言在警察那里做了笔录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脑子里开始努力回想关于许安朵的一切:问题少女,不爱说话,喜欢吃雪糕,虽然经常在学校出岔子,可是成绩还算不错。许晟言以为会到此为止,却发现不止如此,至少视频里那个中年男子就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人。

许晟言回到家,冲了个澡,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也许自己应该打电话过去问问。许军接到许晟言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厨房给妻子冲牛奶。他万万没想到许晟言会给自己打电话,上次打电话来是什么时候,他都已经想不起来。

“喂。”许军接起,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把搅拌好的牛奶端给坐在沙发上的妻子。妻子的肚子已经凸显出来,再过三个月就是预产期。

“爸,你现在有空吗?可以到家里来一趟吗?我有事情跟你说。”

许军从来没听过许晟言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赶忙说:“有空,有空。”

“嗯,那我在家里等你。”

“好。”说完双方挂了电话。许军还拿着手机愣着,直到妻子喊了声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对了,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

“晟言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一趟,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倒也奇怪,平日里从不来家里看你一眼,有事了还叫你过去!”夏阿姨面露不悦。其实她心里更不爽的是,明明她的产检是在许晟言所在的医院做的,可是却没拿到半分折扣。许晟言更是不闻不问,一开始她还指望着许晟言,结果他压根儿派不上用场。

“唉,你在家待着就好,我出去了。”

“回来买斤杏子,我想吃酸的了。”

“好好好,顺便再买酸奶回来怎么样?”

对方这才转怒为笑,嗔怪地看了一眼许军,两人就像是二十几岁的新婚夫妇似的。

许晟言开了门,见到许军手里提着的杏子和酸奶,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许军说:“哎,你夏阿姨怀孕了,想吃酸的,怕回去店关门了,就先买好带过来。”

许晟言明了地说:“那先放在冰箱里吧,走的时候再带走!”

“好。我还买了啤酒,我们坐着边喝边聊。”许军坐下,随意地问,“对了,许安朵在学校还好吧?没出什么乱子吧?”

他明明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抬头却看见许晟言凝重的表情:“怎么了?”

“许安朵离家出走了。”

“什么?”

“这都是前天的事了,本想着不告诉你,免得让你担心。但我总觉得不说,到了最后出了什么事,就更不好了。”

“你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许晟言从许安朵把王菁菁推下楼梯开始,把事情全部讲给许军听。许军震惊得眼睛睁得老大。许晟言一说完,他就急忙问:“那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吗?”

许晟言摇头:“估计那五万块就是从那男人那里拿来的。现在想想也怪我,那天就不该冲动地乱发火。”

许军看着自责的许晟言,心里更不是滋味。本来他一个人搬离这个家,和另外的女人重新组成家庭,免除一切责任和负担,独自享受自由和快乐,就是好不负责的表现,心里难免有所愧疚。现在又发生了这件事,他正在生活中日渐消失掉的愧疚又开始萌芽,然后飞速生长。他举起双手,抹了把脸,这个动作虽然徒劳而无用,但还是让他的心情舒展了一点。然后他看向许晟言:“我们去北京找安朵吧!”

亲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最侍宠放肆的恐怕就是亲情,最容易闹矛盾的恐怕也是亲情。越亲近的人,越容易伤害彼此,亲情不外乎就是这种东西。

在这个家里,许晟言以为原本最不存在的东西,却突然像是时隔多年,坐着时光机穿越而来。他想起那个因难产去世的母亲,好像一切都是从她那里开始断掉的,现在再重新拼凑起来,真的还来得及吗?他许多梦里没有再出现过她,即使出现,面容也模糊得看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在梦里口口声声地叫着她“妈妈”。很多次,他都被生活压得站不起来,想就此在梦里沉沉地睡去,不再醒来。然后他就听到母亲的那句,“别哭,男子汉可不会随便掉眼泪啊!”许晟言不轻易掉眼泪,就是因为他知道,天堂里的母亲还在看着自己,不能让她觉得自己的儿子长大后这么没出息。他是男子汉,他已经是男子汉了。可是,妈妈,你却不能亲眼看到了。

许晟言周一在所有医务人员面前做完五千字的深刻检讨,走下台来,重重地松了口气。艾若在下面冲他使了个眼神,大家散去后,艾若走过去拍他的肩膀。

“怎么样?晚上有没有空?你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了怎么样?”

“今晚不行。”许晟言说,“我正准备向医院请假,我要去北京一趟。”

“北京?去那儿做什么?”

“有点事。”

“刚做完检讨就请假,不怕别人在背后说你什么?”

“我哪有那么受人关注。”

“自从那件事后,你已经是我们医院的红人了,就差把你的照片放大,贴在医院门口展览了。”

“别开我玩笑,做事做事。”许晟言催促道。然后他转身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他敲了敲门,进去坐下。院长一脸笑意地看着他问:“想好了?”

“那个……可以再给我一段时间考虑吗?”许晟言犹疑道,“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我要先请假一段时间。不过回来后,我一定告诉你我的决定。”

院长惊讶地扶了扶眼镜,仍旧是不冷不淡地笑道:“可以。”

许晟言请了半个月的假期,把工作事宜都交接好。整理桌面的时候,艾若走了过来。她不知道许晟言为何事请假,他不说,她也不方便问,只站在一旁,看他静静地收拾东西。她想佯装轻松地拍一下他,许晟言却正好转过身来,两个人面对面,距离只有几厘米。

艾若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尴尬地笑道:“请了多长时间的假啊?”

“半个月。”

“那挺久的了。”

“嗯。”

“去北京?”

“对,如果事情处理得顺利,就会早些回来。”

艾若点点头:“那路上小心!”

艾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她和许晟言之间常常陷入这样莫名其妙的尴尬里。虽然她嘻嘻哈哈,表现出和以前一样的态度,但是她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我先走了。”许晟言冲她挥挥手道。

“再见。”

许军在机场等他。他出了医院,先回家拿上行李,然后再打车过去。许军出门的时候,夏阿姨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她毕竟怀有身孕,这一去又不知道要找多久才能找到许安朵。许军一开始跟她说的时候,两人差点为此吵起来,后来还是好说歹说,她才同意下来。

上了飞机,许军和许晟言一时无话,各怀心事。对于这趟未知的旅途,谁也不知道前面究竟会发生什么。

飞机飞入云端,夜色降临,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下面的万家灯火。许晟言想从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里,找出属于自己的那盏,又无奈地发现,家里除了他根本没有其余人,这根本是徒劳而又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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