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衍墨书轩 > 山神的劫 > 第二百零八章 最好的收场(下)
 
三人心思各异地回到了山神庙。木真秋抱着重生归来的山越好不收敛地寒暄了一阵,山越怏怏地应着,心不在焉的模样,都被众人看在眼里。

上邪咳了一声,暗示贺青山。

不料却被贺青山躲了过去。当即忍不住心里暗骂他这块笨木头,不知道转弯就算了,还脸皮薄得很,不如人家小姑娘大度。

贺青山则借机逃开灵潭时的话题,询问木真秋他方才遇到的那个人,情况如何了。木真秋便将自己对此陌生人的了解,告诉给了他们。

他总觉得此人看起来陌生,却不知哪里有种相识过的感觉。这人一被接进山神庙,便痛苦地昏死了过去,只是昏迷之前,嘴里一直念叨着让自己用百篆书救他。

“他一直说,我便也好奇,就拿出了百篆书想找找办法,结果你说奇特不奇特,我把百篆书一打开,百篆书就自己去找他了,好像真的要替他治病似的。”

“就这么一会儿,你们看他的脸色,是不是好多了。”

几人的目光落在昏迷之人的脸上,连山越都忍不住看了过来,这一看,不禁觉得这个人当真是有些眼熟,可有说不出来在哪里见过他。

“还真是。”上邪点点头夸赞道,“百篆书不愧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奇书啊,是吧,青山。”

“……”

贺青山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上邪撇了撇嘴,走近几步撩开了男子被几缕发丝遮盖的脸,细细打量了起来,木真秋被他看得好奇,也跟着凑了过去。

贺青山拿起百篆书,走了出去。

山越犹豫片刻,跟在了贺青山身后。

二人一路无言,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出山神庙,走下山顶,朝山神洞走去。山越亦步亦趋着,不敢说话打断贺青山的思绪。

他能察觉到贺青山在压抑的某种情绪。

他又何尝不是,又许多想要知道的事情盘亘在胸口处。可是他不能问,起码现在不能问,不能问贺青山。

山洞中的神树变成了小小的一棵,连树叶都没长出多少。贺青山进了山洞,便径直走到神树面前,跪了下去。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山越心中有愧疚,便也在贺青山身后跪了下去。洞中没有他的神力庇佑,荒废许久,刚一跪下来,他下意识从指尖释出些许神力,地下的矮草便有所察觉,窸窸窣窣地靠近你过来。

“你刚醒过来,还是不要乱用神力得好。”

山越吓了一跳,就像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童似的,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神力。贺青山合十双手,他便讨好一般,也跟着合十双手,闭上了眼睛。

呼吸徐徐流转,心跳稳定。

他们两个人肯定都有所想,但山越这次却莫名地虔诚,闭上眼的那一刻,只想了轶司臻一下,就摈弃了杂念。

时间缓缓流淌。

遗忘的,一针一线地拼凑回来就好了。

亏欠的,他们一起弥补就够了。

他是山越,何静之也是山越。

耳边响起贺青山起身的声音,山越忙睁开眼睛,殷切地看向他。贺青山没有接山越的目光,但也没有就此走掉,而是…

打开了百篆书,在山越面前。

山越本想站起来的,一下子也不敢动了。

贺青山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空白无物的百篆书内卷,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道:“变作凡人,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后悔?”

“青山你…”

“回答我。”贺青山抬眸而来,“你不会后悔。”

山越的心,垒垒重。

他点了点头,盯着贺青山看进他眼里,没有犹豫地回答道,“嗯,我不会后悔,无论面对什么,都不后悔。”

“好。”贺青山撤回眸,指着百篆书,“想变成凡人很简单,用你的神血,在这上面写下你的名字。”

“埋在神树底下。”

“如果十四天内,你不改变心意,不将名字从卷上抹去,那十四天之后的月圆之夜,没有任何变故发生,你的名字就会永远融入百篆书,届时第十五天,你就可以完全做凡人了。”

“……”没想到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就被贺青山没有感情的寥寥数语,解决了。山越愣了神地看着他,半晌后问道,“就这样吗?”

“就这样。”

贺青山抬眸扫了他一眼,“你要不要…”

“我要!”山越毫不犹豫地打断贺青山。

他拽过百篆书,迫不及待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卷上,一笔一划,无比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山越”。

贺青山面露惊讶,嗫嚅道:“你怎么会写…”

山越下意识回答:“是轶司臻教我的。”

刚说完,山越的手一顿,便意识到了这话说得有多不合适。空气静默几秒,他踌躇着,带着几分尴尬收回手指,抬眸朝贺青山瞥去,“……”

贺青山也在看他,二人直接四目相对。

山越微微一惊,便要垂下头去躲闪,贺青山却突然道,“你就不怕我骗你吗。”

山越愣了下,看到写下名字后百篆书发出的金光,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偷百篆书,为给轶司臻解梭若花的毒时,他从来都相信贺青山。

“那…你会骗我吗。”

贺青山静静地看着山越,然后摇了摇头。

“再也不会了,山越。”他摊开手掌心,掌心上,一个腐朽了的银色铃铛静静躺在那里,“留着,做个纪念。”

山越红了眼眶。他抬手从贺青山手里取走铃铛,哑声的铃铛接触到了流血的手指,好像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谢谢你。”



要准备变成凡人的十四天,每一天都是难熬的,却也是充满希望的。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谁都没有说这件事。

山越如往常一样躺在古榕树最顶端的粗枝丫上,望着百里之外,正在一步步回荣的松露城,他从木真秋口中,得知了很多这三年的事,也知道,轶司臻从未有一次现身过。

但这都没关系,哪怕轶司臻真变成了一只蝴蝶,他也能抓住他。山越现在每天,都过得很有盼头,木真秋则依旧在山神庙里打扫卫生,不同的是,他又多了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贺青山站在白头崖上,望着西边,往往一看就是一天。上邪来找他告别,他在凡间逗留太久,于情于理,都已经不合适了。

他二人一同望着西边。

上邪伸了个懒腰,颇为惆怅道:“此次一别,想来你我,都难在见面了。天南水北,四海八荒,天地何其之大,你我,又何其渺小呢。”

贺青山一言不发。

上邪便叹了口气,道:“青山,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不是同路的,与其自我折磨,不如早些看开,你,被困得够久了。”

“虽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又有句话叫‘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你整日愁眉苦脸,小心真活不过我。”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走了。”

“等等。”

上邪停下脚步,转身回来。

贺青山从什么都没有的西边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他问道,“真的,以后都不再相见了吗。”

上邪思考似的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说不定下辈子,就又见了呢。”

“…呵。”一抹笑意从贺青山脸上转瞬即逝。

上邪微微一惊,又装没看见般,自己露出了笑容,“还是那句话,冥界永远有你的位置。”

“算了吧。我还是更喜欢松露山。”贺青山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摇摇头,将一个碧绿色的瓶子抛了过来。

上邪伸手接住,一看,居然是忘忧香。

惊讶中带着些意外,他挑眉看贺青山,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贺青山镇定自若地轻声解释道,“用不到了,所以还给你。”

上邪思考着点了点头,手一抛,却又还给了贺青山,“你留着吧,说不定自己用呢。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行至头来,上邪还是要损他一句。

贺青山笑笑。

上邪懒懒散散地转身,对他挥了挥手,“真走了!”

待上邪的身影完全看不见,贺青山才动了唇,是一句没有声音的,“再见。”随后,他又转身看向西边,白头崖的落日余晖披在他眉眼间,当真像一场梦。

他闭上眼,却打开了心。

“感谢、神官娘娘垂怜。”

一天一天,便如此过着。

山越的心意没有一点点改变,反而随着七天又七天的计数,越发炽盛,很快,第十四天便到了。

第十四天一早,山中晨露未散,山越便迫不及待地起了身。他一早来到山神庙,本想同贺青山与木真秋好好告别,却不曾想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他们两人。

不仅如此,连那个一直由木真秋照顾着的凡人都不见了踪影。晨光普照的庙门,空得有些吓人。

“奇怪…”

山越对着自己的神像双手合十摆了摆,不禁越发疑惑起来。但再怎么疑惑,也无法抵挡住他明天就是凡人的高兴之情,他在山神庙周围溜达了一圈,迟迟不见贺青山他们出现,便自行回到了山洞中。

想着守上百篆书一夜。

因为过了这一夜,他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料山越一回到山洞,便发现埋在神树下的百篆书,没了。埋书的土被刨出来,堆在旁边,脆生生地告诉他,百篆书被人拿走了。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贺青山。

但很快山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是贺青山的,他说过不会再骗自己了,那会是谁呢?贺青山说过,只要自己的名字不被抹除,只要过了今天,他就可以做凡人了。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阻止他。

山越急匆匆地从山洞里跑出来,迎面撞上了山鸟,山鸟叽叽喳喳地,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他耐心尽失地赶着山鸟。

“你走开,不要烦我!百篆书不见了,我要去找百篆书,你也快点去帮我找!”说罢,山越便慌里慌张地跑下山。

千万,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正当山越在山中毫无头绪地乱窜时,前方进山的路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小声的说话声,他急得晕头转向,还以为是贺青山等人,忙朝声音来源跑去。

这时,余光里便好像看到有人在拿着什么东西跑,“!”,小偷!他一鼓作气追了上去,绕过好几个陡峭的山弯,猝不及防地闯入一片柳暗花明之中。

“还我的东西!!”,“!——!!”

声音戛然而止,奔跑的脚步也是。

山越怎么也没想到,他闯入的这片“柳暗花明”,尽头不是“又一村”,而是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

胡壹与胡贰他们听到动静,抬头看来。

两相震惊!

血液没出息地猝然沸腾,山越霎时间连呼吸都抛之脑后。他只是瞪着眼睛,桃花眼那么大,却好像容纳不进看到的人。

手抓着裙摆,不知道是抓了什么。

轶司臻正在和一个白胡子老道说话,胡贰小声又颤抖地叫了他一声,“公子。”他不解地抬起头,先看了胡贰,最后才顺着胡贰的视线,看到山越。

“……”

往事在两双眼眸中流转。

“……”

轻微的眉眼闪烁,好像有变化又好像没有。

空谷寂静,心跳声在其中“砰砰”回响。

山越僵在原地,看着轶司臻。

轶司臻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三年,不,或许是四年没有见了。山越几乎要忘了轶司臻的眉眼是如何的,这么久没有消息和下落,他现在才能把对轶司臻的思念,具象出来。

他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那张脸还是令人魂牵梦绕,俊郎绝绝。

甚至看起来更年轻了。

重逢的喜悦和漫长的思念,盖过惊讶和急切,一股脑地冲进山越心口,裹挟了他的感官和思考,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轶司臻。过了今晚,他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除非死,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他迈开步,沿着陡峭崎岖的山路朝轶司臻奔来,一开口,是盖过喜悦不自知的,哭腔,“轶司臻!!我马上就要变成——额!!”

山越猛地停在轶司臻身前。

胡贰震了一下,随即不愿意看地转过了头。

山越喜悦的神情,如灰染尽。他依旧瞪着双眼,只是那眼里,再没了情爱思念,只剩下疑问和难以置信。

变得太快,扑朔迷离。

轶司臻手腕一用力,桃木剑就又顺着山越的心口捅进去几分,“!额!”,山越闷痛一声,便吐出鲜血,染红了衣襟。

他拼命地看着轶司臻,想从他脸上,从他眼神里,看出点什么东西来。轶司臻也如他所愿地看着他,可是确实,那双寒潭似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山越一瞬间明白了。

原来…在轶司臻这里,他还远远不够格。

桃木剑全身没入山越心口,山越感觉到一种撕裂般的痛,从他大脑开始,飘飘渺渺地萦绕全身。

明明、明明过了今天,他就可以变成凡人。

就可以和轶司臻,永远在一起了。

轶司臻退后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山越艰难地闭了下眼睛,眼眶深处又酸又痒,可是却流不出东西来。他不舍,不懂,不肯就此消散地看着轶司臻。

而轶司臻,旁观得如此绝情。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不认识山越一样。

“……”一种名为解脱的东西,代替了山越的种种情愫。他知道了,那从此以后,他也可以完全死心了。

阿臻,不是我不要你的。

是你啊。

山越无力地闭上双眼,垂下了手。

他好像看到轶司臻抬手捂住了胎记,但都不重要了。神力托举着他没了意识的身体,在众人的注视下,漂浮在了半空中。

从头顶开始,一点点分崩离析。

快如眨眼之间,他便只是一串泡泡。

山风一吹,就散了。

“山越!!!!”贺青山与山鸟赶来时,只看到一阵风,无情地带走了山越消散后的身体与神魂。

他站在高处,向下而望,喊得声嘶力竭。

风穿进喉咙里,五脏六腑都疼。

这时突然“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山越消散了的空中位置,掉落下来,撞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贺青山和轶司臻一同看去。

便见那东西顺着崎岖的坡路,一路“丁零当啷”的小声地骨碌到了轶司臻脚前,碰到轶司臻的靴子,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铃铛。”贺青山宛若呓语。

这是他,还给山越的那个铃铛。

“……”

看不出颜色的铃铛,落在轶司臻眼里。

“……”

——“喂,拽我铃铛,用多大劲儿啊你。”

“不用了,送你了。”

“你可别拿着我的铃铛做坏事啊。”

—全文 完—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