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在松露山上煎熬了几日,最终还是决定要来换息丹自己去城里找轶司臻。
木真秋不太乐意。
一来他对上次凡人把山神大人当作妖怪的愚蠢行径仍心有抵触,二来是凡间瘟疫爆发,他回山后也没敢再去过,如今城中,早不知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若山越大人下山不慎卷入是非,他该怎么向那位严肃的前信使交代?
木真秋只好又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遍月祎猝死时的惨状,企图能让山越改变想法。
山越怎会不知道他想的什么?
但他懒得同木真秋多寒暄。他早已想得一清二楚:别人如何看他不重要,把他当成神也好,妖怪也罢,都与他无关,不值得他纠结。
他本就是信徒廖廖的山神,早在诞生之时就不被凡人信仰了。
他只有轶司臻。
山越神色一厉,威逼利诱地讨得丹药,全然不管木真秋委屈得宛若小媳妇的表情,咽了下去。
随后,他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动身了。
…
正值春日的草长莺飞,哪怕换息丹掩盖了山越大部分的神息,嗅觉灵敏的血藤还是顺藤摸瓜地缠了上来。
山越方才走到半山腰。
他伸手将绕入衣裙内的藤蔓拨弄下来,赶路急切而沁出的汗细细贴浮在额角。
风一吹过,炸开似的黏热,熏人一脸。
山越抓着藤蔓绿色的根茎,刚将其扯下去,它便又灵活地缠了上来。顶端的倒刺轻轻在小腿上一划,血珠便渗了出来。
他吃痛,一用力将手里的半截血藤折断了。
绿色的汁液在指缝间溢流沾连,断成两截的血藤软趴趴地落到了地上,不再阻拦他。山越抬眸望了望,只看到前方的路还很长,视线里被一棵棵树木掩盖着,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山下。
可若不走,他永远都到不了轶司臻身边,无法替他分忧解难。
山越喘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挺直背继续赶路。
腿上的伤口不算碍事,只是在行走中与衣裙摩擦的感觉极为不适,他想将裙摆捡起来走,却又怕血腥味儿散发出来引来更多的血藤。
血藤生性嗜血,他用了换息丹,身上并无多少法力,要是真被缠上,就不止那一个伤口了。
正想着,忽然身后的树枝绿叶一阵晃动,刷刷地仿佛吹来了一场大风。
“!”山越下意识便以为是血藤找来了,暗道不好,回头简单瞥了一眼,也没看清楚,迈开腿便朝山坡下跑去。
铃铛叮叮当当的,像是在引路。
山路崎岖蜿蜒,山越顺着山坡跑下来后刹不住脚,虽听声音来看血藤并没有跟过来,但他一时半会儿也难停下,索性便趁着自己力气好不容易充足的时候,一鼓作气朝山下去了。
结果跑着跑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晃神间,脚下忽然一空,“额!”
惊呼未定,身体便临空悬起,山越的视线一下子开阔了不少,可以看到更远的山路。
他满面惊讶,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被由法术构成的泡泡般的透明结界框了起来,包裹着飘浮到了半空中,距离地面数丈,“!”
“是谁,快放开我!”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山越伸出双手拍打结界,试图能将其打破冲出去。
结界看似像泡泡一般弱不禁风,却完美地吸收了山越的每一次挣扎——他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让自己脱离束缚。
是谁用结界将他圈了起来,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放开我!”
气恼焦急又疑惑,山越找不到解脱的出口,只好抬起脚去踢结界,结界被踢得向周围一散,撑大了却又慢慢回弹到原位。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趁着他刚吃下换息丹,没有法力的时候来这样对他。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这样对我,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大可以光明磊落的出来见我!背后耍阴招算什么!放我出来!!”
山越在脑海中勾勒着各式各样的人,设想各种可能的原因,被热浪裹挟的面容急得一片通红,他本来就耽误了很多时间,要是因为这样,再不知不觉中错过什么重要的…
“山越大人!我来了!”
木真秋的声音宛如天籁,从山坡上方传来,一下子为山越过度混乱的大脑按下了暂停键。
木真秋?他怎么…山越转过身。
“山越大人!”很快,呼唤他的声音变得更近了,木真秋的身形出现在山坡上,他似乎也是跑了一路,满头大汗与山越不相上下。
“木真秋!”
他利落地跑下山坡,施了个法术便闪现在山越下方,仰头望着山越道:“山越大人,让你受惊了,没事吧!”
“你怎么来了?啊呀我没事,你快点给我弄下来!这个结界我…啊!!”
山越一句话还没说完,结界便凭空消失了,他整个人没有一丝防备地朝地下坠去!
“扑——!”
伴随着风穿过铃铛的惊吟声,淡绿色的罗裙如破土而出的第一抹春意,轻盈飘逸,连墨发都随风舞动起来,狠狠下落——
然后稳稳地躺进木真秋的臂弯里,坠落的惯性感一下子被制止住了,“!!”
墨发散在脸上,一时遮住了山越的视线,他还惊魂未定,木真秋欣喜的声音便隔着一层雾,蒙蒙地在耳边响起:“山越大人,你没事吧嘿嘿,我接得稳吧~”
山越:“……”
“?”,“山越大人,你怎么不说话,吓着了?对不起啊,我这个法术刚学会不久,还没有太精进,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努力用功,把这个结界…”
“木真秋!!!”
好似平地一声雷,木真秋吓得嘴巴一哆嗦,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他连忙改口询问:“怎、怎么了山越大人…”
山越又羞又恼,一边反应过来,心里有个奇怪的地方说:自己除了轶司臻还没被别人如此亲密地抱过;
一边又气怨木真秋毛毛躁躁的行事风格,起码事先告知他一声,让他做好准备再救人啊。
但还有另外一点,便是山越也没想到他吼得这一嗓子声音会这么大,居然惊得林叶间的鸟兽都飞走了,却让尴尬顿升了不少。
“那、那个、你放我下来!”
木真秋看着怀中的山越大人,白里透红的脸上闪过一抹羞涩,心里猛地敲锣打鼓,被美到了,忙点头道:“哦哦,好的好的,山越大人你小心。”
他半弯身,将山越放到了地上,待确认山越站稳了,才松开一直撑在他臂膀处的手。
山越佯装低头查看自己的情况时,木真秋的声音再次响起:“山越大人,我才发现,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像花瓣上的露珠一样,晶莹剔透的!”
“……”山越一顿,慢慢抬头盯着他。
“?”木真秋本来满脸笑容,被山越这毛骨悚然又不知所以的眼神一瞅,顿时不敢笑了,“山越大人我…啊!”
山越没与他假装,直接一巴掌朝他脑袋招呼了过去,直把他金串似的发饰拍得亮晶晶的晃,简直比头顶的太阳还耀眼。
“你瞎说什么!”山越羞愤一句。
木真秋张张嘴正打算解释,就又被山越睁眼瞪了回去,他委屈地撅起嘴。
“……”
在他面前,连不谙世事的自己都要退让三分,山越无奈扶额,问道:“我问你,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叫你好生看着山神庙吗?”
木真秋委屈巴巴地开口:“山越大人服用了换息丹,没有神力,山路难走,我担心你。”
“……”山越愣了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原来是这样,不过多亏你,我才能从那个结界里出来,多谢。”
“嗯…”木真秋疯狂摇头,“山越大人你不用谢,我为了追上你,逼不得已才用的结界,是我学艺不精,害你担心了,应该我向你道…”
“等等!”山越抬手横在二人中间,温柔的表情步步坍塌,“你说方才的结界是你设的?”
“是我啊。山越大人你跑得太快了,我好不容易看到你,结果你一溜烟就向山坡下跑,我连喊你一声都来不及,所以只好用了这个可以追踪的结界。”
“嘿嘿,还算是比较好用吧?它替我‘刷’的一下就把你找到了!”
看着木真秋笑得美滋滋,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山越沉默了:“……”
而后,他颤抖着将手逐渐握成拳头,五味杂陈的愤怒在胸腔里横冲直闯,找不到宣泄口。
亏他自己还头脑风暴了一番,原来耽误自己行程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木真秋一个!
“木真秋!!!”
“山越大人我的耳朵!!”
林密树多,霎时间激起一群飞鸟。
—
山越气鼓鼓地在前面走,一步一步继续他的下山任务,木真秋百般哀求地跟在他身后,一脚一个坑地按着他的脚步往上赶,嘴里还念叨着:“山越大人,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这么着急下山…”
“山越大人,你回头看看我嘛,停一下…我真的知道错了,绝不会有下次了。”
山越倏地止住脚步。
“!”木真秋差点撞他身上,嘴皮一嘟噜喊了他一句“大人”。
山越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他,木真秋乖乖地抿了抿嘴,也看着山越。
“……”
其实山越是被他念得烦了才停下来的。
他心知不把这“祸害”撵远一点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要来耽误他呢。
他问道:“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去?跟了我一路了吧,你不嫌无聊吗,天这么热。”
木真秋只摇头,不说话。
山越努力沉着气,“说话。”
木真秋这才开口,依旧是委屈的语气:“山越大人不原谅我,我不敢离开,我是山越大人的信使,却不能让山越大人放心…”
“停停停,”眼看着又要来一篇长篇大论,山越及时叫停他,并道:“我原谅你了,回去吧,好吗?”
“…真的吗,山越大人,你原谅我了,不怪我了?”
“真的。我不怪你,你快点回去,别耽误我下…”
“那我随你一起去松露城怎么样?!”木真秋一把抓住山越的胳膊,喜上眉梢。
“…你说什么?”山越怀疑他听错了。
“山越大人,你一个人下山我不放心,但既然你非要去,不如带上我,换息丹不保险,我有法力,我可以在你身边保护你。”
“木真秋,我下山不是去玩的。”
“山越大人我说真的!我没有开玩笑,我还是不放心城里的那些凡人,万一他们认出你,对你不友好怎么办?而且现在有瘟疫,你就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求你了,山越大人!”
“……”
木真秋真挚的神情让山越有一阵妥协,而且他也必须承认,木真秋说得很有道理。
“山越大人,你带上我,我们可以用法术一眨眼就可以到山下,节省出好多时间,你想去见谁就见谁,换息丹的时效也能更好的发挥!”
他确实急着去见轶司臻,也想多同他待一会儿。
山越有些动摇:“你…说话当真?”
“当然了,我可是你的信使!”
“那…你要想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乱来,一切听我的,你可以做到吗?如果可以,我就让你与我一起下山。”
“没问题!山越大人,我一切听你的!”
既然如此,也算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山越点点头,看向木真秋:“那还等什么,快点去松露城。”
“好嘞!”
薄烟自脚底陡然升起朝他二人裹围而来,白光乍现过后,原地无人。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