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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墨书轩 > 李山泽乔犀 > 第40章 缺席的叔叔
 
柯莱蒂结束自己的节目表演后和赫利尔斯离场,换好衣服坐上男友家派出的车前往郊区的亨特家,那一束百合花也带上了车。

是别墅,柯莱蒂看到的时候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住城堡的,柯莱蒂从小就对城堡和宫殿那种一看就有些历史的东西抱有更多的敬意。

亨特庄园的庭院有喷泉和游泳池,今夜宅邸里亮起了辉煌如照亮神殿的灯,光透过落地窗和飘落的雪花洒在泳池微漾的水面上,赫利尔斯牵起柯莱蒂的手走上阶梯,白色西装白色手套的侍者投来微笑,让柯莱蒂一时恍惚以为是在作为女伴随男友参加一场豪华的酒会或者庆功宴或者什么典礼,而忘了今天自己就是唯二的,甚至是唯一的主角。

巨大繁复的水晶吊灯和壁灯交相辉映,照得大厅几乎没有阴影,她从小到大去过不少古老城堡豪华别墅,参加过隆重的盛宴见识各种人物,见男朋友家长她是第一次。

在她对赫利尔斯的描述里,李半白爸妈工作普通,能来英国留学主要是因为成绩好,靠亲戚资助,所以柯莱蒂识趣的流露出欣赏又好奇的表情。

灯光过于明亮有着粉饰太平的意味,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场景再现,只差一首拉娜德雷的《Youngandbeautiful》做背景音乐了。目光聚焦,她又觉得莫名的烦躁,柯莱蒂终于知道从踏进这家门以来的不适是什么,习惯了蛰伏在阴影里伺机而动,突然暴露在光明之下便很不适应。

人数和她想象的没什么出入,不是太多,像赫利尔斯不仅是在对家人还在对更多的家族朋友介绍,也不是太少,让人感觉像一个家庭成员间不亲密的家庭。

达芙妮穿着粉色束腰百褶长裙,弄了编发,点缀着白玉雕成的花朵发饰。她对二哥女朋友的第一印象很好,踮脚亲吻柯莱蒂的脸颊,接着赫利尔斯带着柯莱蒂走进宴会大厅。

昨天柯莱蒂在礼服中挑了这件蓝色镶水晶的,灯光下她也会比平时更显白,熬夜般的,眼眶微微发红,今天的眼睛很有精神,和吊灯的光华相得益彰,仿佛晴天正午阳光下潺潺的溪流。

戴着赫利尔斯送的项链,脖子上的饰物似乎是在寓意灰姑娘的水晶鞋,赫利尔斯今天穿着白色正装,他说会根据柯莱蒂选的礼服来选择自己的,所以打上了蓝色的领带,柯莱蒂非常对得起自己说过的对穿高跟鞋经验的缺乏,她崴了脚,赫利尔斯扶住她,说:“别紧张。”

赫利尔斯的这个微笑在很久之后的柯莱蒂脑海里依旧清晰,还是那张天神为之动凡心的脸,彬彬有礼的,温和得一如在此之前对她每一次微笑的眼神。

南茜和路易一直坐到音乐会结束,结束后回到利兹大学附近的公寓,他们下午是早早到了学校,路易带着南茜在校园逛逛,对于随后百里康屹没来,而且“喜欢坐在后面些”的理由没有存疑。把“我有事根本不来”换成“我喜欢坐在后面静观一切,只是你大概看不到我。”让人容易信服,百里康屹解决完路易的疑惑,为了不辜负路易很照顾人的特质,还要继续说李山泽的表演结束后她就会走,出去逛逛。

雪还没有下成大气候,南茜站在阳台上接雪花,在掌心拨来拨去了玩,不会融化,倒是路易站到阳台上,雪落到眉毛上就很快化成了水。

“我觉得今天在音乐会上看到了楚科奇,应该是个有点像的人。”南茜说。

“楚科奇要来我们会知道的。”

“也对,而且还那么暗也看不太清楚,要是那个人站起来就好了,我就能知道是不是他。”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他今天有没有来?”

“待会再说,手机在充电。”南茜手上接了一小捧雪花,一口气吹开,雪花像蒲公英的花伞下落。

“今天睡柯莱蒂的房间,不会一团糟吧。”南茜跑到柯莱蒂的房间里看了看,“还是从不叠被子。”

“你试试看能不能从她被子里翻到袜子。”路易靠在阳台的扶栏上打趣。

南茜从房间里跑出来,左顾右盼,“你没把她的琴盒带回来?”

“没有,表演完后她自己提走了。”路易说完,南茜的表情变了,她站直了看着路易。

南茜一脸不解,“她去男朋友家吃晚饭,那东西又不能做见面礼,难道还要给男朋友一家演奏一曲?”

宾主落座,相谈甚欢。

隆重的晚宴,墙上挂有风景画,餐桌旁每一把椅子的后面都站有一位白色西装的侍者。

赫利尔斯说爷爷奶奶住在伦敦,赫利尔斯的父亲有着能给儿子女儿们继承的良好基因,是个看上去风流倜傥的中年人,即使他看似守旧固执的举办这样一场正式到可能让人拘谨的晚宴,但他系着一条彩虹花纹的领带,西装口袋里插着一朵白色的玫瑰花让柯莱蒂觉得很有趣。

家长坐在长桌尽头,最靠近他的一侧高背牛皮椅上坐着他的妻子,赫利尔斯的妈妈看上去很年轻,有着贵妇人的矜持,在女儿牵起柯莱蒂的手时,她礼貌的走过来说话,虽然看上去没有那么热情,眼神里却充满友好。

女主人对面的高背椅空着,空着的座位桌面上摆放着餐具,斟好了红酒,似乎有个人不小心迟到了。

赫利尔斯坐在空座位旁,将这个座位与柯莱蒂隔开。

赫利尔斯简单的介绍了餐桌旁的人,原来迟到的人并不是赫利尔斯在美国留学的哥哥诺兰,因为赫利尔斯特别有说过诺兰今年圣诞节都不会回来。

看上去亨特家对老师都很重视,家庭教师作为了家族一员出现在饭局上,达芙妮的旁边坐着一名老年男子,赫利尔斯说那是达芙妮的语言老师,教瑞典语和丹麦语。

这张餐桌上黑发的有三人,除了达芙妮柯莱蒂,还有一位坐在柯莱蒂斜对面,离亨特家主位置稍远一点的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妇人,金丝边框的眼镜,深紫色套装,就像柯莱蒂高中时期的政治老师。

赫利尔斯向柯莱蒂介绍,那是他的中文老师,中文姓氏是“赵”,赫利尔斯称她为赵夫人。

如果见家长的谈话总离不开对方家长问自己的家庭状况的话,柯莱蒂早在之前就打好了腹稿。父母离异,自己跟随父亲和继母生活,出国留学和亲戚家一同念利兹大学的哥哥住一起,要问父亲的职业的话,柯莱蒂懒得多想,普通上班族,朝九晚五,假期出去钓钓鱼会会老朋友,这已经是“李半白父亲”的模版了,至于兄弟姐妹?原生家庭的父母贯彻了独生子女政策,继母怕疼不想生孩子,就这么简单。

赫利尔斯父母的名字很好记,威廉与玛丽。

历史书能倒着背的柯莱蒂觉得足够珠联璧合了,英国历史上光荣革命的两位正主,玛丽与她的丈夫荷兰执政官威廉,不流血的政变,君主立宪制。亏她之前还在猜想赫利尔斯的父母会不会是宙斯赫拉或者奥丁弗丽嘉这一类的名字。

“柯莱蒂是赫利尔斯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玛丽说:“不如讲讲你们怎么认识的?赫利尔斯总不喜欢在女孩这事上和家人交流,所以当我们知道柯莱蒂时,都着实很惊讶呢。”

“哈哈,很荣幸。”

“我们是在学校餐厅见的第一面。”赫利尔斯说,“开学的时候,我和卢卡斯他们在餐厅吃饭,那天她直接走向我们,我就在想,”柯莱蒂以为他会那么逗的说出“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但是赫利尔斯说:“这个女孩会影响我的生活,她不会像一个过客,人生太多过客,而我想,在那天,我很幸运的遇到一个,再不济也是个很重要的过客了。”

柯莱蒂听到一半就把脸转过去看桌面,她想如果还看着男朋友一定会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也有可能看见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话而仰头大笑,但不会因为他的认真而担心,或许是习惯了,相比于柯莱蒂的各种跳脱,赫利尔斯总是安静沉稳的,说些笑话是有目的的逗她笑,抽风也是和她合拍的抽风,赫利尔斯不觉得和以前沉默寡言相比有什么不自在,只要她喜欢就好。

达芙妮说,“第一个带回来的女朋友,意义当然不一样。”达芙妮看上去比谁都高兴,她坐在母亲身边,这对母女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可能因为达芙妮是黑发。

“别觉得我在胡说,”赫利尔斯继续,“我真这么觉得,有时候也想说些承诺什么的,但是看上去太白痴了。”

“嗯,”柯莱蒂点点头,看着他,“幸好你没说,正好,我对承诺总有一种......些微的恐惧感。”她笑笑,抬手用右手指轻微的点着胸口。

“柯莱蒂对以后的发展有什么打算吗?”威廉问到,“哈哈,不要以为我问的是老掉牙的学习和以后工作的问题,我当然是在问你和我儿子的问题。”

“那我可能得不负责任的说,走一步算一步,十九岁,我觉得太早了。”女生和男朋友一样的观点。

“有没有向你的家人说起赫利尔斯?”威廉问,他的白玫瑰被拿出来放在仍没有出现的成员的酒杯里,他倒着将花朵放进杯子,红酒染红了花瓣。

“有,”柯莱蒂回答得很快,她把视线从白玫瑰上移开,就像没有注意到这奇怪的举动。“我和赫利尔斯说好了轮流见家长,今天我来了,赫利尔斯也很快就会见到我的家人了。”

柯莱蒂又转回头去看着大家,问到:“赵夫人是哪儿人呢?赫利尔斯能说很标准的普通话,我都不能靠口音猜中文老师是哪儿人。”

“我是北京人。”赵夫人说。“听说你是南方人?”

“是的。”柯莱蒂说,“其实那个城市算比较中部了。”

赵夫人笑笑:“哪个城市。”

“很小,”柯莱蒂避开这个问题:“您可能不知道,一个三四线小城。”

“毕业后,会去哪儿呢?回故乡吗?”达芙妮边说边切着盘子里的食物,目光却在柯莱蒂身上。

“噢,”柯莱蒂的表情有点无奈,“这个还没想,不过无论是留在英国,还是去别的地方工作,最后我还是要回到家乡的。”

“赵夫人在英国生活了很多年,”威廉突然说:“在我们家也工作了十几年,就和我们的家人一样。”

话题没有柯莱蒂之前想象的太过拘谨,真的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是她又止不住的在猜,什么时候会结束?柯莱蒂稍微抿了一下红酒后赫利尔斯示意她身后的侍者,说:“她不太喜欢红酒,去拿牛奶。”

侍者下去后达芙妮说:“说实话,我两个哥哥的感情问题我都担心,诺兰太闷,赫利尔斯却是女孩来来往往,柯莱蒂说说你对赫利尔斯的感觉。”达芙妮身体微微前倾,在晚宴上毫不掩饰小女孩的八卦心。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柯莱蒂到达亨特家之前就准备好了,她本来就预计会有类似的问题,但是她忽然改变主意,慢慢说:“我家人都很优秀,或许带了偏心而自夸的成分。在我爸爸的家族那边,我有几个哥哥,当我把赫利尔斯和我的堂哥们作比较,我就在想,赫利尔斯确实很不错,但没有我最尊敬的那个哥哥那样好看,而且他更淡定,赫利尔斯看了很多书知道很多东西,不像现在很多青少年那样无知又浪费时间,但没有我另一个哥哥那样才华横溢,赫利尔斯有着现在很多同龄人身上还看不到的责任和担当,但没有我最依赖的那个哥哥的好厨艺,被比较是一件无奈但又不知不觉发生的事,我的男朋友好像并比不上哥哥们,所以当我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也许爱护着我的哥哥们就会不满意,然后那时候我就会说,那又如何呢,他是赫利尔斯啊,总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很有底气的说那又如何呢。”柯莱蒂想了想,说:“有一电影叫《怦然心动》,有段台词的一个中文译本很不错,”她转换成了中文,说:“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一段中文还是造成了阻隔,站在威廉身后的翻译把这段电影原台词说给他听,赵夫人也在和其他人解释。

柯莱蒂的目光经过坐在餐桌旁的每一个人,一场很好的晚宴,从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下着大雪,室内很温暖,温暖到女人们可以穿着露肩的晚礼服,食物完美,灯光完美,连每个人的微笑和提出的问题也没有差错。

完美得像排演多次最后剪辑好放到荧屏上的画面,可不能剪辑不能中途NG的舞台剧才是最能证明演技的。

和气的晚宴不让人感到厌烦,认识新的人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你也许会希望时间就这样过得慢一点,然后尽情的交流一切有趣的话题,甚至努力争取一下自己在富有的男友家人心中的好印象,因为也许会是未来一场好姻缘,加入这样的家庭对于她这样一个“普通女孩”来说真是人生幸事,但不想要这段姻缘的,之后也会把这当做不算太差的经历。

你也有可能会觉得这不过是浪费时间,与其坐在这里面对无聊的晚宴无关的人,不如回家在房间里盘腿坐在椅子上吃着零食看一部电影。

柯莱蒂想起和她家关系甚好的法尔卡斯家,想起他们家也是由来自各地不同种族的成员组成,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出现在宴席上,听大人们聊天,自己专心吃东西,还有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拿颗葡萄偷袭对面的小孩。她想起高中时同学的生日派对,想起纷飞的奶油蛋糕,暂时没有作业和考试的烦恼,中间就是聊聊学校里的趣事然后再抱怨高压状态,还有那些同学们鱼目混珠的歌声。

法尔卡斯家现在住在阿尔卑斯山麓的小镇安纳西,同学们现在在上大学,毕业后的暑假柯莱蒂还参加了一些同学的升学宴,然后和他们就基本没了联系。今天她穿上漂亮的礼服和精致的高跟鞋,好像这时作为社会领域的柯莱蒂长大了。

她不再只会专注于食物,不用再躲避飞来的奶油。

可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长大,有时候想起来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柯莱蒂第一次被说长大,就伴随着林虞近的背叛,吕檬和白辰的死亡,第一次被说长大的时候,唯一美好的事应该是第一次看见羽人翅膀这样新奇的事物吧?

有点梦幻。

柯莱蒂的目光被另一处投射来的目光吸引,她看着看向自己的中文老师,那位中国老妇人在今晚是最少露出笑容的,不知是什么夺走了她的笑容,所以一开始,柯莱蒂一直以为她只是一贯的严肃而已,就像她刻板的着装。这时威廉说:“今天是一个很好的日子,遗憾的是,我的弟弟,赫利尔斯的叔叔今天不能出席。”

柯莱蒂把目光转向威廉,餐桌旁所有的人都看着威廉。他们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或者刀叉,显得颇为尊敬。

亨特家的家长举着酒杯站起来继续说:“他很年轻,即使是我孩子们的叔叔,但是我总是说他年轻,几年前,我开始除了年轻,还用永葆青春这个词来形容他。他出生于1986年,我父亲的老来子。我弟弟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却时常挂着微笑,他喜欢在花园里静坐,赫利尔斯这点很像他叔叔。他的感情生活很简单,至今没有和女人谈过恋爱,哈哈,看上去倒也很少受情伤呢,中国人说三十而立,今天他该三十岁了,是今天,他的三十岁生日,或者说赫利尔斯带女朋友回家的这一天,他都没有等到,因为,答案真是太简单,他死了。”

和睦温馨的气氛急转直下,肃穆蔓延上来。

终于要结束了,柯莱蒂心想,这看似不会结束的滑稽的见家长活动终于要结束了。

“敬我的弟弟。”威廉说,他向在座的各位举杯示意,亨特家的成员们纷纷起立举起面前的酒杯,对空着的座位示意。

柯莱蒂没有起身,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以疑惑的目光看她,没有人看她,即使赫利尔斯也不例外,似乎不觉得她的举动怪异,也不觉得这样不礼貌,他站起来对着自己叔叔的位置干杯。

他们坐回自己的位置,没有人说话,却神态各异。有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柯莱蒂,有人看着她却神色不安,有人看着自己的碟子,玛丽有些紧张,但威廉看着她,似乎是要妻子镇定。达芙妮看着哥哥,这个小女孩最奇怪,在这种情况下唯独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真的觉得很好笑,从她的眼神里能看到她内心的喜悦都快冲破阻碍外溢了。

赫利尔斯看着空着的酒杯,放在杯边的手白皙修长。这时柯莱蒂拿起酒杯,摇晃着杯中红色的液体。

“真遗憾,叔叔今天不能出席,”柯莱蒂站起来,现在开始是她的致辞,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澜,她眼中的云雾如笼罩凡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只是注视着红酒,她说:“毕竟三年前,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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