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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墨书轩 > 人间降维 > 第103章 幻景
 
等那些牛高马大的男人汗津津地推开游客们挤进去的时候, 原本坐在喷泉边上抱着里拉琴的矜贵青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戴着愚蠢的羽毛帽子的大学生握着笔埋头苦写,时不时拨动一下里拉琴弹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刚才——在这里的人呢?”

为首的男人转动着眼珠四下查看, 可惜周边的人实在是多,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人头攒动的来往游客。

“什么?你说斯图亚特先生?”冥思苦想回忆长诗内容的怀特高兴地抬起头, 他已经下意识地用上了敬称,“他刚刚离开了,应该是去里面看展览了——等等,你们是什么人?”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人像是来者不善, 于是警惕地往后仰了仰头。

他们为什么要问斯图亚特先生——天啊这个姓氏念起来真的很奇怪,他可不是什么脑子空空的历史白痴, 曾经白头鹰还是殖民地时, 它的宗主国就有一个以此为名的王朝, 还延续了一段很是不短的时间,按照他们的起名规则, 当时的皇室拥有的就是这个姓氏。

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遇到的普通姓氏。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可能是那位先生随便取了个代号, 这没什么稀奇的, 能把里拉琴弹的这么好的人肯定不可能是坏人。

当天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附近的街区都设立了哨卡,将大片街区围得水泄不通,过往车辆都要严格检查, 民众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检查很不满意, 街上怨声载道, 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出现, 可能是有劫匪什么的流窜过来了, 反正他们都习惯了这种和平里带着点危险的生活。

军方紧急调动了附近的所有电子信号, 一帧一帧地搜查威廉·斯图亚特的身影,最终,他们竟然是在谁都没有用心查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监控里发现了他的踪迹。

艺术博物馆里的摄像头是全方位无死角覆盖的,这些人类的明珠被保护在重重防弹玻璃和红外检测器里,摄像头隐藏在各个隐蔽的角落包围着它们,也就顺便记录下了那个男人的行走路线。

他竟然真的如怀特所说的那样,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博物馆,站在导游图前仔细看了很久,然后选择了中世纪艺术展区。

整栋博物馆是一幢有着高高拱券的大厦,四周淡黄色大理石的墙壁和玻璃花窗勾勒出古色古香的典雅风景,漫步在里面就如同行走在数百年前王座尚在的王宫,随时都会有穿着华丽鲸骨裙的女性从拐角走出来,里面的游客都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徜徉在这片艺术的殿堂里。

在这样的气氛里,行走在展厅中央如同回了家似的男人就格外显眼,尤其是他还穿着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行头,斗篷拖曳在地上,在暗淡灯光的角落,也能看见他身上钻石所闪现出的清澈光芒。

在他驻足在一座雕塑面前仰头时,戴在他左手尾指上的血红宝石有莹莹暖光在荡漾,他轻轻摩挲着尾戒,神情和周围任何一个潜心艺术的游人没有区别。

……如果他没有在最后离开时对摄像头露出一个停顿了两秒的微笑的话。

然后他们就跟丢了这个男人。

无论他们怎么转换摄像头的角度、调取不同机位的记录,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就像是他在那一段光线略暗的拐角凭空消失了一样。

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的搜查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不过尽管如此,政客们敏感又兴奋的神经还是被撩拨起来了。

只要它们出现就有希望,在这么多天的躲藏后它们突然露面了,这也意味着这些怪物开始尝试着进入人类的生活,这种行为给议员们极大的鼓舞,不怕它们要求多,白头鹰的金融寡头们可以满足它们所有的欲望,只要能够和它们搭上线……

尤其是那个威廉·斯图亚特,议员们从他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味,他们相信它最后那个笑容不是无意的,这个怪物似乎也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与他们联系,这样的发现令这群利欲熏心渴求获得更多好处的政客们欣喜若狂。

然后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直跟在他们后头当小弟的岛国首相汇报了新情况,不久前的京都异变里,出现了一个和帝国异端仲裁庭对立的新组织,岛国一名普通女性无意中撞见了这个组织的成员露面,并且还从他们的对话中察觉到这个组织似乎与华夏早就有了联系。

前一个信息并没有引起议员们的兴趣,顶多就是让他们抓住了一个可以用来和仲裁庭谈判的把柄……或者发现了一个潜在的合作对象,而后一个信息则引起了他们的高度警惕。

华夏已经和对方接上头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和上次魔都的事情有关?

果然,他们能这么快解决掉魔都的事变不是没有理由的,可恨他们偏偏藏着掖着,有这样的好事情也不愿意和世界人民分享,陷大家于水深火热之中……

白头鹰的新闻部长在脑子里刷地弹出了惯用的指责语句。

一群人坐在会议室里放肆地嘲笑了一番这两个由怪物组成的组织,语气里满是高高在上的轻佻,对他们而言,人权是很好用的旗帜,没脑子的民众可以被这杆旗帜带着去做任何政客想要他们做的事情,这也是一张非常优秀的遮羞布,不过对于这些从作品里跑出来的怪物而言……

天呐,它们难道也有人权吗?是不是还要给它们颁布一则不允许创作里出现非人道剧情的法律?

别搞笑了,既然是人类赋予了它们生命,那好好地为人类贡献出它们的力量也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吧!

更何况,手握着各种先进科技的白头鹰,难道会害怕区区几个怪物吗?实在不行的话就用导弹——

世界上最伟大的白头鹰是无敌的!

木偶创造的化身们到底能不能顶住导弹的冲击?

虽然没有做过实验,但乔昼觉得应该是不行的,毕竟他干掉正版账号持有者时用的都是朴实无华的冷兵器,没道理一比一复制的盗版账号会一下子强到能扛住热武器。

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可以在热武器打废这些账号前,快速退出,然后重新登录一次,相当于是存档读取,变相地拥有了无限性命的作弊码。

但是如果真的被打中了会怎么样呢……乔昼觉得还是不要贸然去尝试比较好。

他倒是还不知道白头鹰那边打算拉拢仲裁庭以对抗华夏和终焉议会,毕竟这种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哪怕是全世界都吵着世界末日要来了,还能坚持不懈地将华夏当成天字一号死对头的精神,也是怪感人的。

乔昼正忙着搬家——搬回省立第三医院。

他还没忘记自己在医疗系统中的备注是精神病人呢。

负责他的治疗的陶博生医生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来询问近况,医院给他批的外出假早就用完了,要不是跟随国家队伍前往京都,有特殊批示,只怕陶医生现在都要带着护工上门来看诊了。

乔昼发现进入黑洞后他眼前就不会再出现那些奇奇怪怪的幻象,但一回到现实,那些奇妙的图景就会再次降临,比如他现在正端着杯水回卧室,眼前就突兀地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原本是餐厅的位置还多了个造型拙朴的三角顶小木屋。

他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座小木屋,看不出来年代,风格倒是类似西伯利亚的木刻楞,粗糙的圆木垒砌而成,窗户窄小,里面像是有火光跳跃,下一秒,那扇不甚严丝合缝的木门动了动,里面有人即将推门而出。

乔昼略带好奇地前进了一步。

这片冰雪的纯白图景瞬间崩塌消失,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弯着腰低头出来,他身上的衣服单薄破旧,金棕色的头发贴着冻的青白的嘴唇,他低声咳嗽着,病态的嫣红吞噬着脸颊,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寒风吹倒,但他还是慢吞吞地往外动着脚,骨瘦如柴的手里费劲地拖着……

一具尸体。

乔昼只能看见少年的大半张脸,还有他手里面朝下拖出了一道血路的成年男性,眼前就一切就恢复了正常。

……说真的,他还是有点好奇这座木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乔昼这么想着,叹了口气,看来是要回医院了,不然经常看到这种勾人好奇心又不给前因后果的剧情可怎么办。

行动力不一般的乔昼第二天就收拾衣服施施然回了省立第三医院,医院的大部分设备和建筑已经修整完毕,乔昼搬入了单间病房,规规矩矩地换上了条纹病服,乖巧安分地开始做一名合格的病人。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到什么地方就遵守什么地方的规矩。

在学校时好学生,在工作室是好上司,在家是好儿子好弟弟——虽然乔菀可能不怎么同意这个观点,但他真的努力过了,同样的,在医院他也会做一个合格的好病人。

……或者做一个好医生也不是不行。

没人发现这位新入院的病人脑子里在转什么可怕的想法,乔昼入院没多久就获得了护士和医生们的一致好评,能遇到这样配合省心的病患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尤其是他还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如果不是医生的诊断书放在哪里,谁能想到他居然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陶医生目前正尝试着和乔昼拉近关系,获得患者的信任是医生开展工作的重要步骤,他每天过来和乔昼聊天,两人互相推荐书目电影,倒也算是融洽,有时候陶医生会偶尔提及关于幻觉的话题,乔昼也会自然大方地将自己看见过的东西告诉他。

“最近的一次?”

在花园里修剪月季的乔昼放下了园艺剪刀。

他的疾病并没有暴力自残倾向,是可以接触利器的,医院鼓励病患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愉悦身心,乔昼就挑选了修剪月季的活儿。

“就是在回来的前一天,在家里,看见了……冰天雪地,木屋,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重病的男孩。”乔昼漫不经心地回答。

陶博生在一边提着水壶,好奇地问:“是冬天的雪景?在我国北方吗?”

乔昼没有隐藏什么:“应该不是,看木屋的样式,比较偏向于西伯利亚那一带的木刻楞。”

陶博生露出了点沉思的神色,乔昼知道他脑子里一定在转有关的理论依据,试图将这个场景和他曾经经历过的什么联系起来,以找到它会出现的原因:“你以前去过西伯利亚?”

“去过一次。”

“印象深刻?喜欢那里的景色吗?”乔昼一听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平淡地回答,“算不上喜欢,印象深刻倒是真的,因为太冷了。”

陶博生笑起来,颇有同感地点头:“是啊,我上次去的时候还是春天呢,冰天雪地的,家家都在猫冬,那雪大的,一天不铲就能把门从头到脚堵上……你看见的那个男孩,他在干什么?”

乔昼握着园艺剪刀,剪去一根树枝,睫毛一抬,神情毫无异样:“他在拖柴火。”

“柴火……”陶博生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冰天雪地是潜意识里构造出来的生存绝境,小木屋是绝境里摇摇欲坠的避难所,男孩象征着乔昼本人吗?为什么是重病的状态呢?他觉得自己的状况很不好?柴火的意思是必要的生存物资?砍柴……就是说他在努力维持健康的生活状态?

如果这是一副心里自画像的话,那乔昼的心里状况可不太妙啊。

不过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推测,并不能作为诊断的依据,陶博生很快把这个猜测压了下去,开始勤勤恳恳地帮乔昼的月季浇水。

乔昼甚至没有抬头,就知道陶博生此刻大概想的是什么,其实他还是觉得自己可健康可正常了,谁不会做梦看见亿两次凶杀现场呢?只不过他是在清醒状态下看见的,原理其实是一样的嘛。

今天的乔昼,还是成功做了一天的好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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